毛毛。世上最好的小猫，我的毛毛。

我来不及反应，你已经不再冲我嚷嚷或打转，而是安安静静回到你的母星，还我一场大梦初醒。是的，你蒙蔽了我。用三角形的小耳朵，用柔软的肚皮，用很多个夜晚我枕边的咕噜咕噜声，用你仅有的十几年的全部生命，为我遮住漫长人生里的不安，贴住我在残酷世界中剐蹭的伤痕。

所以今天，我还是决定同你一起来到这儿——一个安静温和的小小空间，用人类告别时会有的仪式感，弥补见面时的潦草。进门前我望向了二楼的窗口，那里发散着温暖的光线，没有毛茸茸的脑袋等我。

我在一层接待区等你洗漱干净。此刻我不想哭也没有笑，只是冷静平淡地观察着旁边的柜子、茶水间装半杯水的杯子，闪着荧荧微光的展陈架和隔开你我的门板，好像这次也是送你去体检那样的短暂分别。柔软的布把我环绕包裹在中间，在这个小空间里，去掉外界的干扰，我终于开始回忆和你有关的所有瞬间。

我想起那天下午，尘土飞扬的路边，一个阿姨拎着装在纸袋里的你，你的兄弟在她肩头爬来爬去。我嫌你不够活泼，但实在喜欢你奶黄色的皮毛，为你付了30块的卖身钱。这是你第一次蒙我，谁能想到后来你变成了棕红色。回家后，我听说对小猫眨眼是在表达爱，于是对你缓慢挤眼，你冲上来抓伤了我的眼皮。你是真的本分老实不活泼吗？狡诈的小骗子。

他们让我到楼上去见你。每踏一步楼梯我都胆战心惊，生怕你又突然从我不注意的角落冲出来扑我的腿，挡住我的去路，开始耍赖。可你没有。

楼上到处都是植株，脚下是柔软的草坪，但我想你也不会躲在这里。你从未真正去过自然中，也向来对植物不感兴趣，四方形的房间和我，就是你的全部。这样说来，也许现在你才真正自由，能够去你向往的任何地方。

我以为你会在前方层层叠叠的薄纱中间伏击我。这些年来，我们一起辗转过很多城市和住所，生活的环境一直在变，不变的是每挂窗帘和毯子都难逃你“不经意”地关照，这次你也没有。

我还看到房间一侧起伏的小山坡上有其他小朋友躲在小小的罐子里，他们可能在观察被你捉弄的我，也可能在等着他们的家人接他回家。

那你呢，我该去哪找你呢，我的毛毛。

你5岁时，家里陆续来了两个弟弟。你大抵是觉得被分走了爱，高兴的时候追逐他俩，不高兴的时候殴打他俩。可毛毛，我知道你是善良的毛毛，你从未真正伤害过他们和我，也并不真的生气。但我仍为你开辟了一个高处的、只有你自己能去的秘密基地——衣柜顶，你又神气起来了。噢我知道了，你在上面。是的，我抬起头，轻柔的布料托住你，你在薄纱尽头的云朵上了。

你可以听懂很多话，但往往需要零食作为回报。刚刚我喊你下来，你竟然没有讨价还价，乖乖来到我身边。于是我们又一次一起躺下，躺在软绵绵的地毯里，此刻你的表情和你幼崽时期在我手臂上睡觉时一模一样，只是那样的亲近转瞬即逝。长大后你变成了一只不喜欢和人长时间贴贴的独立猫崽，和我躺一会儿就会跑开，在离我半米处卧下冲我眯眼，只留下衣服上、空气里纷飞的毛毛，我曾试图把它们集中起来制作成某种保暖装备，当时应该坚持做完的，这样也许以后我还能摸到你干燥的猫猫香气。

过去我对别人分享过很多你的趣事，也吐槽你带给我的困扰，其实只是为了炫耀我有一只小猫。所以我给你提供食物和住所也并不纯粹，私心甚多。一生一世不过一霎，和你这样的小猫结伴同行了那么多那么好的时间，实在是我意外得到的垂怜。我没有孩子，却也完整地经历了一个小生命的一生，谢谢你选我当你的家长。

毛毛啊，我不打算再哭了，总被挂念的孩子是会被牵绊住的。希望你健康快乐地在喵星奔跑，不要回头看我，这里的一切都与你不再相干。只有自由和快乐，配得上你。

我回到了记忆里的那片草地。

那是一个模糊的影子，透过层层环状排列的薄纱，在光的尽头，好几次让我误以为是一朵白色的云。

拨开帘子，沿着之字形的流线。柔软的质感在指尖轻盈划过，头顶的植物与光线令草色显得更加斑驳。我不断摸索着，迫切地想抓住它。

穿过那片“薄雾”，是一个半圆形的空间。

等我找到的时候，它已经落下来了。

安静柔软。

我坐下来，从未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如此近，因此仔细感受着它温热的鼻息。

许久 有微弱的光从窗帘的细缝中侵入

它看起来累了 注视着远处

雾散去的时候

时间停在这条线

项目名称：宠物生命纪念空间 - 悉它之所

项目地点：北京

项目面积：104㎡

项目业主：悉它之所
项目时间：2023
设计机构：大料建筑（刘阳，孙欣烨，钱煜阳）
摄影：钱煜阳